紅毛丹樹 （二）

還在香港居住的時候，有一次一家人一起吃紅毛丹，無意間提起自己小時候曾經爬紅毛丹樹、採紅毛丹、賣紅毛丹。我還一面吃紅毛丹，一面為那昂貴的價格憤憤不平。嘿，想當年，我們吃水果，哪裡需要去買？従院子里的果樹上一採，就有啦！父母親的學生還常常請我們吃従他們果園里收成的水果呢！甚麼芒果、番石榴、紅毛荔枝（番荔枝）、榴槤、山竹、甘蔗、香蕉、水翁（蓮霧）、人參果、木瓜，一大堆，吃都吃不完！

七月搬到獅城後，第一次從獅城駕車回大馬。當我們一進入柔佛時，我就對安說：“我們到達馬來西亞啦！” 突然，安冒出一句：“媽媽，紅毛丹樹在哪裡？我要爬紅毛丹樹，我要採紅毛丹！”

我和外子非常驚訝安竟然會對紅毛丹樹有興趣！嘿嘿，也不知是我“車大砲”的功夫了得，還是她的記憶力特好！好笑之余，亦很煩惱，唉，這是甚麼年代呀，要到哪裡去找棵紅毛丹樹給她爬，讓她採啊？！

現代孩子的童年，和我們當年在鄉下長大的童年，真的很不一樣啊！

想當年..... 唉！有人說，當你常常開口閉口都是“想當年”的時候，你就開始老啦！哈哈！

紅毛丹樹

紅毛丹樹，佔了我童年記憶的很大部份。

小時候，阿嬤家有兩棵又高又壯的紅毛丹樹。一棵在廚房後面的雞舍裡。一棵在飯廳旁的小院子中。滿樹的綠意，讓我們在悶熱的午後，依然可以在涼爽的樹蔭下嬉戲玩樂。風起時，一地的枯葉，任由我們盡情地咔嚓咔嚓地踩著。有時姊姊將落葉掃成一堆，把番薯放進葉堆里，不久，就有香噴噴的烤番薯讓我們幾個小瓜們解饞。

紅毛丹樹身長滿一種我們叫“金錢”的攀爬植物。一粒一粒小小粒的葉子，倒有點像錢幣。記憶中，我們常將兩塊磚作成一個“爐”，爐下面點根蠟燭，然後採下“金錢”，放進用美綠罐蓋子充當的“鍋”里，再融一點蠟燭油，就這樣嗞嗞喳喳地大炒特炒，快樂無比！

有一次，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個舊鍋，大家因為可以好像大人那樣用真的鍋來“煮炒”，興奮得很哩！也不記得是誰，當我們正“炒”得興起時，突然將一煲水，猛地倒進熱騰騰的鍋里，吱的一聲，一股熱浪噴到我們的臉上，接著鍋子“砰”地一聲，掉到地上。只見滿地滾燙的蠟燭油、熱水和炒焦的葉子，一塌糊塗，結結實實地把大家都給嚇了一跳！還好沒有人受傷，不過，事後，大家因為嚇破了膽，也不敢再繼續了。

紅毛丹樹最大的貢獻，莫過於一年一次結滿紅彤彤、甜滋滋的果實。每當紅毛丹成熟時，哥哥們就會或爬上樹上，或用根長長的竹竿和剪刀作成的工具來採紅毛丹。年紀小的我們，手腳不夠長，無法爬樹，只好在樹下幫忙撿紅毛丹。年小的我，因為怕給雞鴨啄咬，不敢走進雞舍里的紅毛丹樹下，只好眼巴巴的看著哥哥們鑽進雞舍里，在雞鴨群當中，走近紅毛丹樹。哥哥們常常坐在樹幹上，一面盪著腳丫子，一面摘成熟的紅毛丹來吃。有時還很搗蛋地將紅毛丹殼朝我們這些小瓜們丟，真氣煞！ 當時，我暗地裡發誓，長大以後，一定要勇敢地走進雞舍裡面，自己爬上樹上，再躲在枝枒裡頭，痛痛快快地吃個夠！

後來稍微長高一點，哥哥教我們這些矮冬瓜搬一張藤椅靠在樹身上，然後踩著藤椅的椅背，這才得以爬到紅毛丹樹最低的樹幹上。雖然並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爬上樹上的，也尚無法觸及生在枝枒間誘人的紅毛丹，但是，可以坐在樹幹上，學哥哥姊姊們那樣，將腳丫子晃呀晃的，我已經得意忘形啦！！

紅毛丹雖然好吃得不得了，但是吃起來可真不容易。大人們可以輕輕鬆鬆地用手一掰，果殻就分兩半，露出白皙誘人的果肉，一口咬下，果汁果肉滿嘴都是。年紀小的我們，不夠力氣，只好用咬的。可惜毛茸茸的外殻，有時會有紅螞蟻，或者介殼蟲（白色的害蟲，叫介殼蟲，對嗎？）看到都覺得噁心，如果要咬下去，可真要有點不怕髒的勇氣。我雖然嘴饞，卻更怕齷齪，要是找不到比較“乾淨”的紅毛丹，只好乾巴巴地等大人們偶爾起憐憫之心，給我也掰一兩個紅毛丹。所幸，大姐人很有耐心和愛心。常常會將紅毛丹掰好，把果肉洗淨，放在雪櫃里冰著，讓我們這些小瓜們也可以輕輕鬆鬆地享受香甜美味的紅毛丹。

記得有一年，我應該是還未上幼兒園吧！紅毛丹豐收，我們自己吃不完，大人們就叫我和小姊姊，將紅毛丹拿到街上去賣。隔壁賣椰漿飯的阿嫂，讓我們在下午時刻用她的攤子擺賣紅毛丹。我們把紅毛丹綁成一束一束，或將散落的紅毛丹粒堆成幾粒一堆，就這樣幾角錢幾角錢的賣了起來。那可是我人生第一次“做生意”，自己“掙錢”哩！

可惜，伴著我渡過美好童年的紅毛丹樹，沒有等我長大。有一天，可能是因為紅毛丹樹太老了，大人們決定把樹砍掉。那時我年紀尚小，不了解失去的惋惜，只知道，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爬上樹上去採果實、自己掰開紅毛丹來吃了。紅毛丹樹倒下了，在樹下一起成長的“猢猴們”，不久後，或離鄉求學，或到城市里去就業，也慢慢地一個接一個地散了。

好像是在五、六年級時，大哥哥去世的噩耗，恍如晴天霹靂，狠狠地打擊著大人們。阿嬤一夜白髮、歡笑驟然抽離了阿嬤家。初識死亡力量的我，也正式告別了我那美麗無邪的童年歲月，步入強說愁的少年時期。 中學畢業後，也和哥哥姊姊們一樣，離開家鄉去升學、就業、嫁人、為人母...... 然後，阿友哥哥也隨著大哥哥而去了......

《老夫子》

沮喪的時候，你都做些甚麼？

我喜歡看《老夫子》。

回顧從前，發現幾次我經歷人生低潮的時候，總會去找幾本《老夫子》來看看。一格一格的漫畫、動感十足的線條、性格滑稽的人物、深入民間的故事架構、風趣幽默的內容，一下子就令人嘻嘻哈哈地忘卻了煩惱。

我是在甚麼時候開始看《老夫子》的呢？

很小、很小，還未上學以前，在阿嬤家看的。說來好笑，除了《小叮噹》，《老夫子》可算是我最初所接觸的“文學作品”。我的成語，很多都是從那裡學的。所以，《老夫子》可算是我的“啟蒙老師”吧？

是誰“介紹”我看《老夫子》的呢？

是阿友哥哥。

好像是才幾個月大開始吧，父母親因為要教書，托阿嬤照顧我。弟弟妹妹們，每一個也是阿嬤一手帶大的。後來上學了，我們一家還在阿嬤家搭伙食，幾乎每一天都會到阿嬤家“泡”，一直到我們幾個上了大學。就算離開了家鄉到外面去闖，每一次回鄉，我們也一定會到阿嬤家去坐坐，喝一杯阿嬤煲的涼茶。

阿嬤有五個孩子。最小的都比我大兩年。至我懂事以來，除了我的父母和弟妹，最親的不是甚麼親戚，而是阿嬤和她的孩子們。我們家的幾個孩子，都視阿嬤的孩子們為哥哥、姊姊。小的時候，哥哥姊姊幫忙看顧我們，餵奶換片搖搖籃推娃娃車。會走會跳時，我們一起爬樹採紅毛丹賣紅毛丹、自製玩具手槍玩兵抓賊、到水溝抓打架魚蝌蚪青蛙。上小學的第一天，不是父母親帶我去的（因為要上課）而是小姊姊牽著我的手，先帶我去街上吃了碗清湯面後再一起步行到學校，將我送到課室里。後來上中學、大學時期，家鄉交通不方便，都是哥哥們免費載進載出載上載下。阿友哥哥在萬撓的眼鏡店，則是我們多年以來的“休息站”、“集合點”、“充電處”。

不管是大日子、平常生活，都是和阿嬤一家離不開關係。這種特殊的、沒有血緣卻有著深厚且無法切斷的關係，是很難向人解釋清楚的。

不過，有一點卻十分重要。阿友哥哥雖然不是親哥哥，但是他卻是比親哥哥還要親的哥哥。失去了他，如失去了親生手足一樣，令我痛苦、痛苦、很痛苦。

這幾天心情起伏很大。沮喪的時候，很想看《老夫子》。可惜跑了幾間書店也找不著《老夫子》的蹤影，可能對獅城還不是很熟悉吧。

還好，後來在網上找到了這個網站，聊勝於無。

http://comic.qq.com/z/laofuzi/

後記：不必擔心我。雖然我很痛苦很難受，可是，怎麼痛也比不上阿嬤喪子之痛。我會好好地活得很好。為自己。為家人。為外子。為安。

繼續活著

従馬來西亞奔喪回來，就不讓自己閒著。

先是幫安慶生。生日派對原本安排在星期天，因為趕不及回家，只好延後，在正日慶祝。還好，家長們體諒，小朋友們都可以出席。安雖然過了個“奇怪”和“混亂”的週末，（安一直問外子為甚麼大人們都在哭、媽媽為甚麼那麼難過.....）卻很高興有這麼多小朋友和她一起享用好吃的糖果糕餅、玩許多的遊戲，和觀看爸爸媽媽呈現的木偶表演、故事時間。安一直快樂地笑。小朋友也一直快樂地鬧。家長們都說，那是一個完美的、夢幻的，粉紅色的生日派對。雖然，我在強顏歡笑。

接著幾天，也不讓自己閒著。

每天下午都給安安排節目，請小朋友到家裡來玩，或者和媽媽朋友帶著小孩們到公園、俱樂部去走走。

白天除了忙著做家事，也到圖書館去搬了一大堆的書回來啃。《連城決》將我従現實中抽離；戴晨智的幽默小品令我笑出淚水；歐陽文風讓我深思；倪匡依然是最愛..... 像山似的軟性書籍，不深亦不廣，卻可以使我暫時停止哭泣。

週日來臨，外子放假，收拾行李，乘搭飛機，離地三萬英尺，逆風往南部飛行，到雪梨度假一星期。

藍天白雲，藍山綠水，驚喜處處。世界依舊美好。

感謝天父，我還繼續活著。

感謝大家的關心。